第98章 盐亦可蚀铁·亦可蚀国也

    浪岗山东侧峭壁崩落的碎石坠入海中，沈知意借力跃上改良福船的残骸。
    浸透桐油的苎麻缆绳在船板缝隙间发硬，她用银梭尖端挑开断裂的榫头，紫檀木芯里渗出的青盐结晶正沿着榫卯纹路蔓延。
    "这是云州盐场特供官盐。这种盐，腐蚀性很强"
    陆云袖将盐粒按在舌尖辨味。
    "去年腊月工部批给蓟州镇防冻的配额。"
    “这种盐不能制造火药。为什么？只是为了腐蚀嘛，那也需要很长时间的。”
    沈知意耳畔响起潮水拍打船舷的节奏。
    那些本该用于水师战船接缝防冻的青盐，此刻正随着海浪渗入改良福船的龙骨榫卯。
    她突然明白为何去年倭寇战船能在寒冬突袭。
    被盐蚀脆化的明军战船龙骨，根本经不起冰浪冲击。
    八角井方向传来铸铁刮擦声。
    两人折返祠堂时，三十台南宋式样的织机正在磁石牵引下转动。
    沈知意挥梭截断传动皮带，飞出的木梭钉入照壁。
    "验船官要来了！"
    老渔翁的喊声被东南方螺号截断。
    三长两短的调子让沈知意后背发紧，这是漕运衙门查验战船的预警信号。
    她反手将银梭刺入祠堂地砖，挑起的铸铁轨道与浪岗山西崖崩塌处露出的矿脉走向完全重合。
    "他们在用磁石轨道偷运硝石。"
    陆云袖劈开裂开的榫卯，夹层滚落的铜钱表面，"嘉靖通宝"四字已被盐蚀成朵颜三卫的狼头纹。
    沈知意突然想起哥哥说的私自造铜钱的事。
    上月查抄的边贸商队那些被瓦剌退回来的劣质铜钱，原来都是为私铸军饷准备的模具。
    浪岗山崖壁炸开第五道水柱。
    改良佛郎机炮的残骸间，沈知意发现半截青铜膛线管。
    管壁螺旋纹路的磨损角度，竟与兵部存档的辽东火器营射程记录完全吻合。
    她将铜管浸入硝水，褪去的铜绿下显露出密密麻麻的针孔。
    这是为测试膛线寿命特意制造的损耗痕迹。
    "严世蕃在帮瓦剌改良火器！"
    东北方升起的狼烟突然扭曲成三股。
    沈知意耳廓微动，这是云州盐工暴动时用过的烟雾暗号。
    她扯过浸透桐油的缆绳缠在井轱辘上。
    八角井深处传来机械咬合声。
    当沈知意拽动缆绳升起井下吊篮时，三十枚私铸铜钱正随齿轮转动显形。
    每枚钱币的沙眼分布，都与《大统历》嘉靖二十二年朔望表上的星象标记重合。
    那些被蛀蚀的历法记录，实为掩盖钱币流通时辰的密文。
    "他们在用私钱篡改漕船调度！"
    浪涛声中，陆云袖的银梭突然钉入祠堂梁柱。
    梭尖挑起的《观星台密档》残页在晨光中显形，七月"鬼宿"缺失的星位正对应严府战船此刻的泊锚方位。
    沈知意反手将鎏金螭龙扣按在井台，磁针震颤的轨迹与当年沉没的福船龙骨完全一致。
    浪岗山西崖突然滚落大量硝石。
    沈知意踏着改良织机的传动轴跃上礁石，淬毒弩箭擦着她发髻飞过，钉入岩缝的箭杆竟是用辽东军粮的麻袋纤维编织。
    她挥梭截断五丈外的苎麻缆绳，坠入海水的绳索遇盐膨胀，显露出通州码头戌时的漕船泊位图。
    "姑娘看这个！"
    老渔翁从海底捞起的青铜炮栓表面，螺旋状锉痕与沈知意父亲《火器改良疏》中的膛线设计图如出一辙。
    更可怕的是栓体内部填充的青盐，正是三日前截获的辽东军粮船舱夹层所藏之物。
    祠堂方向突然传来木材断裂声。
    沈知意折返时，三百台织机正在盐蚀作用下解体。
    陆云袖劈开裂开的柁木，夹层滚落的银锭边缘赫然烙着朵颜三卫进贡时的狼牙戳记。
    这些本该熔铸成九边军饷的官银，此刻却成了走私火器的酬金。
    浪岗山崖壁在晨光中显出血色。
    沈知意望向磁针停滞的方位，鎏金螭龙扣表面凝结的海盐晶簇。
    她终于看清这场延续二十年的阴谋全貌。
    从青盐调配到历法修订，从漕船改造到私钱流通，每条线索最终都指向父亲执掌的部门，或许棋局早就开始了。
    "这一切的一切，或许都不是自己想的那样子。"
    陆云袖斩断最后一台织机的传动轴，飞出的木齿轮滚入深海。
    八角井底传来沉闷的爆炸声，三百枚私铸铜钱在冲击波中显形，那些被盐蚀模糊的年号，正拼凑出严世蕃与朵颜三卫交易的完整账目。
    当第一缕阳光穿透改良战船的残骸，沈知意攥着青铜膛线管跃上哨船。
    咸涩海风掀起她袖角，正被严府战船的阴影缓缓覆盖。
    浪岗山的潮汐吞没了最后一声螺号。
    浪岗山巅炸起第五道水柱时，沈知意看清了改良佛郎机炮的闭锁装置。
    黄铜簧片表面的螺旋纹路，于哥哥给自己看的试验场遗留的膛线模具完全吻合那些曾被兵部销毁的模具边角料，此刻正在海水中泛着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