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章深埋悲痛

    “母亲，如今皇上刚去，天下无主，不论儿子做何选择，在接下来的日子都注定不能太平。儿子明白母亲希望儿子平平安安，可母亲想过没有，若天下不能迎来一位明主而令奸臣上位，那儿子又如何能够在浑浊泥沼中明哲保身？若天下都无法太平，乱世之中，儿子又如何去独善其身？”齐弈这才转身，一手仍拉着唐若华，根本不打算松开，“母亲刚刚病愈，还请多作歇息，儿子先行告退！”
    “弈儿！弈儿……”
    萧蔷先是被他问得一愣。
    待反应过来，便见他头也不回地随着那个姓唐的少女出了自己的暖阁，留给自己的只有一个越来越远的背影。
    迄今为止，这还是头一回她的弈儿用如此态度跟她说话，也是头一回，不顾她的心意执意顶撞她。
    她还记得，自从那年侯爷去世自己一病不起，弈儿便像是一夜间长大，不仅懂得照顾好他自己，更是想方设法地孝顺她，照顾她。
    即使后来他已长大成人，也仍是按照自己的心意，按下前往边关充军磨练的心思，于京中安份领了一份职衔，甘愿留下陪伴自己。
    可如今，他却为一个身负罪名的罪臣之女出言顶撞自己，更为了对方想要卷涉接下来的党派之争，陷入未知的险境之地。
    不行，她不能让他这么做，她已经差一点就要失去他这个儿子，她不能再看着他走入这条不归路；更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与母后背道而驰，造成祖孙反目成仇的悲哀下场！
    心中一急，她不顾身份地便要下床去追回儿子，被守在殿内的秦烟忙上前拦住，劝道：“公主别急，世子为人聪明理智，他定不会做出让公主担忧之事。”
    “不……弈儿变了……他，他定是被那少女迷失了心智……他这是，想要与母后作对，我绝不能让他胡来。”
    萧蔷连连摇头，用力将秦烟推开，趿着鞋便往门外跑。
    然而由于跑得过急，致使跨越门槛时脚下不慎一绊，人便意外地失重跌磕了下去。
    公主府外，齐弈与唐若华刚刚出了府门，后面却有下人急匆匆跑来，惊慌失措道：“……世子殿下，公主她刚刚不小心跌了一跤，膝盖给磕破了一大块，脚也肿了，您还是快去看看吧！”
    “怎么回事？”
    齐弈俊眉微拧，看那下人慌慌张张的模样不似说谎，却又无法理解，母亲刚刚还好端端的，怎么一晃眼便摔伤了？
    来报的下人微微平息了喘气，忙又道：“不知道……听秦姑姑说，是公主急着下来追您，才……”
    “你不用送我了，我自己能够回去。”
    那人话未禀完，一旁的唐若华便冷冷开了口，随后不等齐弈作答，人便径直牵过下人手上的缰绳，利落地翻身上了马。
    “不行，我答应了晋王，一定会亲自送你回去！”齐弈不再迟疑，转身朝那来报信的下人吩咐道：“你让薛太医赶紧前去替母亲医治，我送过唐姑娘，去去便回！”
    说完，人便果断地上前牵过自己的黑曜，执意要先送回唐若华再去看望母亲。
    却在此时，忽听一片清脆的马蹄声自夜色中远远奔来，令唐若华面色一变，策马欲去的动作便停在了原地。
    不消片刻，但见一道雪白的身影划破夜幕迅速出现在了公主府灯火摇曳的院墙外，发出“吁——”地一声长长嘶鸣，清晰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内。
    “雪鹰！”唐若华目光一喜，多日来沉重的面色因此而展露些许暖意，随后身体凌空一展，转眼间飞骑到雪鹰的背上。
    “雪鹰……”
    她俯身紧紧抱着雪鹰的脖子，将脸贴在雪鹰软软的鬃毛上，久久没有抬头。
    齐弈静静看着她，深遂的眸底溢着浓浓的怜惜。
    从得知右相遇害的那日起直到现在，他都未曾见过她这般惹人心疼的模样。
    他看着她将所有的伤与痛都独自深埋在了心底，用她瘦弱的身体扛住了所有的打击与苦难；不再流泪，不再冲动，以不该是她这个年龄所拥有的沉着与冷静，独力应对着一切变故。
    仿佛一夕间，再感受不到这世上的半点阳光与温暖。
    直到此时此刻雪鹰的出现，才让他终于又在她的眼底看到了久违的情绪，变回了那个会欢喜、会难过的真实的唐若华。
    这样的她，让他忍不住下意识地上前，伸手轻轻抚上她的后背，希望能够安慰到她。
    可马上的人儿却很快收起所有的情绪，在他的手刚刚覆上她后背的刹那，人也迅速坐直了身体。
    他的手就那样僵在了半空，而后紧了紧，失落地收了回来。
    “齐弈，你回去吧，不用送了，我想和雪鹰单独走走。”
    他看到那少女重新抬起了头，伸手一遍遍轻抚着雪鹰的鬃毛，眼角有着晶亮的光泽，却已然恢复了平静，淡淡地开了口。
    这样坚忍不拔的她比之方才更令他心疼不已，却，又不知如何才能安慰她满心的伤与痛。
    “可是，我怎能放心让你一个人……”
    看她重新将内心封锁不肯让任何人靠近，齐弈试图再劝，却被唐若华及时打断，平静道：“你放心，凭我现在的能力，还没有人能够杀得了我。”
    “不行，万一遇上苏家的人怎么办？再说，我答应了……”齐弈还要再说，却被后面不顾脚伤仍执意让人搀扶着追出来的长公主一把拉住，急声唤道：“弈儿，你跟母亲回去！母亲还有话要交待你，母亲不想看着你再出事，你明白吗？”
    唐若华没有回头再看齐弈一眼，而是用力一夹马腹，策着雪鹰立时飞奔而去。
    “唐若华——”
    齐弈在身后急唤，却只听夜风中只传来她冷漠无度的一句：“你不用跟来了，我自己能够回去。”
    齐弈还要再追，奈何母亲在旁紧紧抓着他不放，为免误伤到她，齐弈无法强行挣脱，只得看着唐若华若箭弦的箭般很快融入前方的黑夜中，渐渐失去了踪影。
    “来人，立刻追上去护送唐姑娘回晋王府！”无奈之下，齐弈忙大声命随身侍卫追赶上去，转而看着满眼担忧的母亲，他又急又怒，沉声道：“母亲！儿子知道母亲是为了儿子好，可母亲到底要儿子怎么说才明白，眼下朝局动荡，就算儿子什么也不做，也不可能避免得了这场浩劫。儿子唯一能做的，是遵从自己的心，为国家守住这片江山，为百姓择一位明君！这不仅仅是儿子的心愿，也是父亲当年的宏愿！母亲，你难道想看着儿子成为一个忠奸不辩、昏庸无能之辈吗？”
    “弈儿……”
    萧蔷声音一紧，整个人因此失怔当场。
    看着这个神情激愤的儿子，她忽然明白，儿子大了，再也不是那个事事以自己为中心的孩子了。
    他有了自己的思想，有了自己的主见和抱负，甚至，他终于决定不再一味成全自己的私心，决然做他心中想做之事。
    一直以来，他的抱负与理想，她这个做母亲的并非心里不明白。
    她也非有意想让他成为一个庸碌无能之辈，只是因为不想在失去丈夫之后，再失去这个唯一的儿子。
    可她却从来没有想过，日后有一天，儿子之所以极力反抗自己私心的目的，只是因为想去守护别的女人！
    一瞬间，她只觉一股浓浓的悲凉与心酸涌上心头，让她立时间手足冰凉失措，再也无力紧拉着就近在眼前的儿子了。
    “母亲，夜寒露重，还请您且先回去吧！秦姑姑，烦你扶母亲回殿，待我送过唐姑娘，再回来向母亲请罪！”
    齐弈退开母亲一步，朝她郑重施了一礼，而后毫不犹豫地翻身上马，追着唐若华离去的方向疾驰而去。
    “公主，世子殿下很快就回了，奴婢扶您回去吧。”秦烟扶着神情怔忡的公主，轻轻宽慰着。
    萧蔷却不发一言，只是呆呆看着儿子离开的方向，神情说不出的沉重哀伤。
    他的儿子，再也不会像小时候那般，心里只有自己这个母亲，从不舍得她心伤难过了。
    他的弈儿，长大了，也，离她越来越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