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4 章 第 74 章

    当晚搭起了灵堂，来来往往，见过的没见过的，齐济从来不知道原来认识爷爷的有那么多人。
    姑父一直搀着姑姑，直到姑姑几分钟前实在是绷不住了，一边哭着一边痛骂着齐济的爸爸。
    没良心、不孝子、没担当……姑姑能想到的话大概都说了出来，但没有一句脏话，老爷子从小不让他们跟着那么说，姑姑恐怕也想不起来几句。
    到底是像她痛斥时的那般痛恨，还是像她流泪时一样的委屈和孤立无援，齐济不知道。
    姑父把姑姑带到了一边，只留下齐济和齐凯意，还有不知道姑父还是姑姑来帮忙招呼来人的好朋友。
    齐济定定的看着入口处，出神一般。
    终于来了一个她见过的人。
    和姑姑家住在同一单元的，一楼的老夫妻。
    姑姑总爱在经过人家门口的时候，拿走一两个塑料水瓶，而齐凯意每次看到都会吐槽姑姑几句。
    没有想到这对老夫妻也来了，甚至脸上的悲色不加掩饰。
    而他们似乎正在寻找谁，直到看到坐在一起的齐济和齐凯意，两个老人眼睛一湿，竟朝他们走来。
    他们看起来也有六七十岁了，皱纹和发色很容易就把年纪出卖。
    “这是星落的侄女和儿子。”
    齐济听见老奶奶这么和旁边的丈夫说。
    齐星落是姑姑的名字，即使在今天，齐济仍然觉得这个名字很好听。
    姑姑叫齐星落，齐父叫齐云河，两个人的名字是齐爷爷从“云母屏风烛影深，长河渐落晓星沉”这句里面摘出来的，爷爷曾经很骄傲地跟齐济说“一般人想不到这名字，还这么好听”。
    所以后来齐济小学学到李商隐的这首诗的时候，也没好意思跟爷爷说，其实现在这首诗在小学背诵的诗词几百首里就有。
    但现在“齐星落”听起来却很陌生了，姑姑变成了别人口中的“小齐”“齐姐”“齐凯意家长”“孩子他妈”，叫她“星落”的人一个不知去向，一个静静且永久地睡下了。
    齐济觉得原处的杂音被一点点抽空，只听见老人抓着她和齐凯意的手，对齐凯意说的话。
    “我说你妈妈最近怎么都没有来拿门口的瓶子什么的。”
    齐凯意脸上的神色还没有来得及尴尬，老人就叹了口气继续道：“你妈妈也是个好孩子，说什么为了拿门口的瓶子什么的去做洒水壶？”
    “我就没见过你们阳台养什么渴水的花，而且哪里需要那么多‘洒水壶’呢。”
    “她倒是时不时逢年过节啊，给我们没人管的老俩口带东西，什么端午自己包多了的粽子，什么春节多买了的对联……”
    老人说着，手背一抹眼泪，重复道：“哪有次次多做了多买了的？什么‘洒水壶’，就怕我们老俩口不好意思……”
    她重重地握着齐济和齐凯意的手，说不出话来了。
    老俩口是来了后在这里呆的最久的一对，老人等到姑姑和姑父又重新整理好到前面接待来人，才动身回去。
    齐济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再看看明显眼睛哭得红肿却还对来客微笑点头示意的姑姑，突然觉得那么孤单却也那么温暖。
    齐凯意转过头看她，可能这一年正是他窜身高的一年，不知道什么时候只比老姐高一点的他现在已经高出齐济一个头了。
    “姐。”
    齐凯意鼻头一酸，默默抱了抱齐济。
    -
    当天白淮还在医院和战队两头跑，等待医院的检查结果还有和战队一起商量替补选手的事情。
    现在这个时间，如果真的需要替补选手，青训和二队的突击手并不突出，而重新挖合适素人苗子更是难如登天。
    即使白淮再着急，时间也拖到了晚上。
    同时知道了齐济爷爷消息的，不止白淮和齐济请假的GGG战队，还有齐母。
    女人还是从苏渝那里得到的消息，一听说“GGG这个阶段赛事暂时结束，齐济就因为家里白事请假了”再加上打听，就知道了个七七八八。
    齐母说要苏渝跟她一起去找齐济，而苏渝却沮丧地以“齐济姐不会想看到我的，我不去”而拒绝了。
    当齐母出现的灵堂的时候，她在入口处登记的名字下，出现了登记册里的最大金额，而姑姑和姑父的表情都十分错愕，只有女人自己还十分淡定。
    她烧了纸，起身朝一边的齐济走来，还温和地对齐凯意道：“我跟你表姐说几句可以吗？”
    大有让齐凯意到一边回避的意思。
    齐济不明白，她怎么能来这里表现得如此堂堂？
    “欣楚……”
    女人抓住齐济的手。
    齐济不明白，她以为自己很想念妈妈的温柔，但是此刻面前的人抓住自己的手的时候，还没有邻居老奶奶握着她手时让她感到亲切踏实。
    “你没错，我原谅你了，那是所有人都会做的事情，你当然也无可避免。”
    齐济抬头看着她，没有错过女人眼中一闪而过的解脱和轻松。
    重要吗？
    齐济不知道，但齐济发现让她恐惧的事是，其实她和眼前的女人越来越像，或者说是根本一样——追寻着一句“你没有错”而寻求心安。
    齐济把手从女人的手里伸出来。
    不对，一定还是有不一样的。
    她或是他们从来没有真正需要过齐济的原谅，因为从选择不回来开始，他们早就在心底找好了理由，原谅了自己。
    只不过没有想到，又见到了齐济，因为那些骗自己的理由不成立了，而感到痛苦。
    只有齐济，因为他们，责备自己责备别人，责备那些离开或没离开的人。
    齐济笑了，和面前女人进来时朝姑姑姑父点头时一样的微笑，复刻一般：“我想放过过去也放过你们了，你们也可以真正的放开我了。”
    “这是我对你们愿望最后的尊重。”
    齐济握着拳头，心底深呼吸一口，她的余光看到了没有离开太远的齐凯意担心的目光，还有门口姑姑姑父时不时分心投向这里的担忧。
    “妈妈。”
    真没出息，明明想要忍得很好，可是嘴巴一闭上，只有齐济自己知道，她连牙齿都在打颤，“这是最后一次见你，也是最后一次这么叫你了，请你走吧。”
    齐济克制着，从衣服的口袋里拿出了个东西，一起塞给了齐母。
    关于你们，我好像只留下也只被留下了这个当做回忆，现在也不需要了。
    那是齐父当初生日给她定制的小钱包，齐父和齐母一起去的店挑的料选的样。
    -
    白淮终于等到了医院的报告，现在也没有他能做的事情的，不对，说不定还有一件——
    万一没有找到替补选手，白淮要做好带伤打这冠军杯赛事最后一场的准备。
    齐济知道两天后还有WJ的最后一场也是整个冠军杯赛事的最后一场比赛，根本连这里的地址都没有告诉白淮，更直接地，也禁止齐凯意告诉白淮。
    白淮看着手机上的地址，但他还是让医院的郝医生状似不经意地帮他从姑姑姑父那里套出了地址。
    他可以不留在这儿只让齐凯意和她互相陪着，但他没有道理来都不来一趟。
    白淮总觉得不放心。
    男人下了车，地址在不到一百米的拐角那条小街，然而还没走出两步，他就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齐济的妈妈，楚阿姨。
    女人手里拿着个什么，低着头看着，似乎过于专心了些，她明显刚从白淮的目的地那边出来。
    白淮蹙眉，往女人那里走去。
    这边车流量平时并不大，但看女人那状态，恐怕比车流量还让人感到不安。
    没等白淮叫住齐母，果然，女人已经无视着路口的红绿灯往马路对面走去。
    白淮眼神一凝，猛地看向她的两侧，奔向女人把人往后一拽。
    刹车声和惊呼声。
    白淮松了口气。
    还好那车刹车还算快。
    倒是往后的惯性让齐母和白淮齐齐向后一摔。
    齐母终于从晃神的状态中清醒过来，那鲁莽的司机也从驾驶座下来朝这里小跑而来。
    但白淮却侧靠着地面没敢动，他的额头冒了一头的冷汗。
    齐母猛地转头看向他，明显认出来了这是几次站在齐济身边的人，不说是不是什么关系，至少两人十分亲近。
    她想向白淮说声谢，看着白淮的手臂却慌了。
    男人起身，却还只能半跪在地上，他的手臂上不知道被什么划出了雪，此刻捏着自己的手腕处，咬牙皱眉现在忍耐着极大的痛苦。
    而他膝盖旁，正是一块凸起处尖锐的石头。
    “你职业选手搞什么自杀式舍己救人啊。”
    “白淮你是不是疯了。”
    “我就说你不适合搞什么电竞，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
    “本来最下策是让你带伤打这最后一场然后再养伤我们找替补的，这下你直接把最下策给完全掐灭了是吧？”
    “……”
    白淮脑袋一懵，手腕处撞到石头的那刻他已经尽力向旁边一闪，纵然手臂划伤好像也没能减轻手腕处的撞击。
    他已经能想到很多人会怎么说了。
    他身侧还躺着个小钱包，白淮十分眼熟，几年前见过，回来海川以后也见过。
    白淮朝齐母勉强笑笑，在她的注视下把那个开着口明显空荡荡的小钱包捏在了手心里。
    齐济呢？
    白淮看看面前的齐母，再想起齐济不让他过来时坚决的表情，此刻的脑海里只有两个字——
    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