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5 章 第 75 章

    医院。
    白淮的手腕二次受伤，加上电竞选手本就长年训练，手腕处更是用得超出常人的高强度，也更容易受伤，这次直接被医生嘱咐了至少一两年是不能参加对手腕来说较高强度的运动的，甚至篮球也不可以，而且受伤的那只手也不能提重物。
    白淮躺在病床上朝医生笑了笑：“郝医生，没想到还是你啊。”
    资历很深的这位老医生无奈地瞥了面前的小子一眼，又看了看身边握着拐杖的老友，把刚刚在白淮队友面前说的结果又说了一遍。
    白爷爷握紧了拐杖，把“二次受伤”和“至少一两年不能参加对手腕来说较高强度的运动”听得清清楚楚。
    “怎么回事儿？”
    这话白爷爷明显没打算问白淮，而是转头看向了和自己年纪差不多的郝医生。
    郝医生翻了翻自己拿着的两份报告，“见义勇为。”
    白爷爷松了口气。
    猛然，郝医生又一脸古怪地看了看白淮再看了看老友，“……对熟人的见义勇为。”
    白爷爷眼睛一瞪，看向白淮，后者避开了视线。
    如果他没记错，今天这个时候了，这小子能给哪个熟人见义勇为去？铁定地又和齐家脱不开关系。
    老人克制着自己的表情，尽量平静地对身旁的人道：“老郝，回头我们再聊聊你们家孙子孙女。”
    郝医生慌忙摆手，“还是算了，你们聊你们聊。”
    主要是想聊老白的这个孙子和他家孙女吧？还是算了，别说这小子一看就是个有主意的孩子，就是这天天往医院跑的也让人吃不消啊。
    他从病房忙不迭地离开，把空间还给了那爷孙俩。
    白淮心里叹了口气，知道一顿斥责是躲不了了，就像他们战队经理周武来的时候，就差把白淮从病床上拖下来避开肩膀手臂手腕处痛打一顿了。
    然而没有。
    白淮等了很久，白爷爷都没有出声，老爷子甚至在静静站了一会儿后，换了个位置，到病床对面的座位坐下了。
    白淮也不着急，他睁着眼盯着病房里雪白的天花板，如果那一刻零点几秒的反应时间拉长到几个小时让他做决定，大概他的选择也还是一样，他现在想的是两天后的那场比赛到底要怎么办，如果实在不行……
    “手腕第一次受伤是我那次抬拐杖的时候吧？”
    白爷爷终于开口，明明是疑问句，却半点没有疑问的语气，果然，白淮没有回答，白爷爷也就知道了答案。
    老人叹了口气：
    “我就知道，你和齐家的搅和在一起绝对没有好事。”
    白淮还是沉默。
    这些年，好像自己带大的这个孩子，反而是他自己越来越看不明白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亲近的爷孙俩开始不聊天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白淮明白了言语反抗无用只能靠沉默的行为。
    甚至，明明是亲昵的血缘维系着的亲人，在那鲜少有的平和的时刻，坐在一起也不知道说些什么了。
    好几年前，还可以说那或许是因为白淮的少年叛逆的青春期。
    而现在……
    白爷爷无声笑笑，老人的不服老叛逆期吗？
    他始终以为白淮还是那个可以被抱在膝头的小孩子，不听话就按照棍棒教育，罚跪或者打一顿就最快地认识到错误。
    他始终以为小孩子可以不用知道那么多，因为小孩子根本不明白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什么是好的，什么是坏的，而他明白然后帮白淮和海楼筛选好再让他们选就好了。
    但这个“始终以为”好像也在摇摇欲坠到达它的“终点”了。
    白爷爷终于向自己投降了，他开口，说得却是那些他之前认为白淮没有必要更不应该知道的事情，也是所谓缥缈的真相。
    关于已经快成为爷孙俩这么多年心结的，齐家的事。
    当年的传言中，还是有一部分真相的。
    比如，白淮的爷爷一开始也以为是齐家散布的关于白淮和海楼两兄弟的事情。
    比如，当时确实也有海川本土的某家试图把齐家这个“横插一脚”的企业踢出局。
    比如，齐家出国。
    但所有的碎片连起来的真相却不太一样。
    当年白淮的爷爷也以为是齐家的散布的谣言，结果最后查到却不是那样。
    而且那个时候已经有人打着齐家和白家互不对付的旗号在搞齐家了，白家虽然没有参与，但是却也没有理会。
    充其量只能算是“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直到齐济的父亲以白淮来威胁，
    “内向还是有点儿自闭？”
    “我们家齐欣楚和他关系挺好的吧，如果我真的出事，我会告诉女儿和你们家有关。”
    “你那个小孙子难得有个真心朋友吧，被家人背叛才最遭恨了。”
    “……”
    最后是白爷爷答应帮齐济的父亲出国的，那份帮助，足以是一家三口的量。
    但他并没有去了解齐济的母亲和齐济后来的下落，总归是一丘之貉。
    白爷爷冷哼了一声，“你以为我会怕他说的？我再不了解你，你也是我的孙子。”
    说是这么说，但他还是用钱这种对他来说没有那么重要的东西，试图维护一个正准备向世界打开自己的少年的信任。
    纵然后来流言又把这份本就脆弱初生的信任吹倒了。
    也正如白海楼之前的猜测，这是白爷爷一生最不成功的“战绩”。
    “我已经考虑到你那个陈恪以外的难得朋友而仁至义尽了。不让别人说，不过是不想你以后多个别人的笑柄。”
    ……
    病房里又沉默了下来。
    白淮似乎也没有想到是这样，如果真的要追究什么，可以追究到故意卖掉消息的李可，可以追究到打着白家旗号对齐家虎视眈眈的狼，可以追究到被逼到尽头刻意威胁白爷爷的齐父，甚至可以追究到一时纵容没有出言证明的白家。
    但唯独，和他还有齐济，没有什么关系。
    才最荒唐可笑。
    “爷爷。”白淮盯着老人，语调缓而沉，“对不起。”
    “但，我今天就当没有听到过——”
    “你——”
    白爷爷想到他说了这么多，没想到这孩子还是不听劝，“——你看你受伤了，齐家有一个在这儿的吗？”
    老爷子用拐杖一敲地面，“别以为我不知道，刚才老郝那报告我可看见了，你这见义勇为的对象还是那小丫头的妈妈吧？”
    他不屑地道：“避了这么多年的风头倒是知道回来了了……”
    “以前的齐家现在只有她。”
    白淮皱眉。
    “爷爷，你就想以前一样，谁也别说，行吗？爷爷。”
    白淮看向白爷爷，声音难得带了几分请求。
    “如果从来都要有所亏欠，我知道她不会想亏欠别人，那就和我互相亏欠一辈子好了，我不怕亏欠。”
    就像今天，如果齐母真的在那里拿着齐济那个钱包出了什么事……
    白淮知道，那他的齐济永远不会回来了。
    白爷爷沉默半晌，恨铁不成钢地看向病床上的人，“一辈子一辈子，你多少岁就跟我这儿说什么一辈子，我就看看你要怎么一辈子！”
    老爷子嘴上恨恨地，心底却不停叹着气。
    他手里的拐杖用了这么久，终于有一刻真正地起到了支撑他身体的作用。
    白爷爷又拐杖碰了几下地，仿佛是代替他本人的徘徊，重重叹了口气，转身拉开了门。
    而门外，有比医院的白还要颜色分明的东西落在了地上，黑白色交杂的布，白得像是漂过的底色，和黑得像是浓墨泼洒出的一个“孝”字，这臂章正停在爷爷的拐杖旁边。
    白爷爷垂眸看了片刻，默默地关上了病房的门，弯腰把地上的这东西捡起来，而他却站在病房的门口久久都没有离开。
    他还是没有改变主意，哪怕现在打游戏叫电子竞技，他依然觉得白淮可以去做更好的“正事”。
    可白淮真的喜欢这件事吗？
    喜欢的。
    他悄悄看过一次白淮的比赛直播，或者是两次？他看不懂，什么角色英雄红蓝方，还有什么突击手狙击手的，他都看不懂。
    但他只看得懂场上的一个人，而他就没有见过自己的小孙子在做某件事上，胜利时会那么骄傲，失败时又会那么苦恼。
    他也没有改变对齐家或者齐济的看法，那个小丫头以前是太过于和白淮不一样，不适合他，现在是太过于和白淮相似，也不适合他，总是有了她爸那个模板在前，白爷爷很难去相信这样被父母都背叛的人还会舍得温暖别人。
    可白淮真的喜欢她吗？
    恐怕不止喜欢。
    他不是没有去了解过所谓的Miracle和Wit，发现这居然是大多数人口中“最遗憾没有在同一支队伍的灵魂搭档”，那个小丫头果然如他所料，并不像小时候那么快活得没心没肺的性格，不再是小太阳的性格，他以为白淮该放弃了吧？但没有，甚至白淮似乎在试着把自己变成她的太阳。
    甚至白淮久违的愿意散发温暖，让他这个做爷爷的，也看到了透出的光。
    那就这样吧。
    老人终于动作，他又转身，打开病房门，把刚刚捡到的东西拍在了病房进门处的桌子上，还是没好气的样子，道：“小丫头来过了。”
    “算了，以后你爱怎么怎么，我不管你了。”
    老头倔强地一哼，转身又干脆地关了门。
    却在门完全闭合前听到让他鼻头一酸的简短一句。
    “爷爷。”
    “谢谢你。”